婚姻中大概存在三个理:公说公有理,婆说婆有理,还有一个绝对真理,当然,后者属于理想状态,是不可知的。如果公婆间的矛盾没有人愿意让步,也没有证人可以澄清事实,就很容易导致本片中桑德拉和塞缪尔这样的悲剧。从标题看,『坠落的审判』像是一部司法片,实际上,特里耶导演通过把精确的事实模糊化,以一场漫长的审判,剖析了一段田园诗般的婚姻关系如何转变为滋长不适、秘密和背叛的温床。
我说所的模糊化,是影片的叙事手法并非设置悬疑式的草蛇灰线,更像是永远只给出冰山一角。摄影机捕捉到的图像代表了具体的事物,所以导演在画面剪辑时相当谨慎,对景别的选用也尤其考究。当镜头凑得足够近时,我们能看到的东西就越少,无法搜集到更多信息,再加上一些场景总是缺少上下文组织的剪辑,证据总是微薄却得不到证实的。海量的特写、对话、微观重述,都推理不出真相,事实的前因后果需要由观众的完形心理自发去构建。无论我们得出的结论如何,这个重塑的过程,都是发人深省的。
在对桑德拉的审判中,各方从不同角度,用刺痛的事实和对话来讨论她的婚姻生活,这段关系里的隐疾同样要命:在塞缪尔倒在雪地里丧生之前,俩人的灵魂早就已经摇摇欲坠了。我们从庭审上只能了解事物的一面,甚至儿子丹尼尔痛苦的证词也没有提供清晰的信息。当他承认逃避父母的争论时,我们赫然发现他的失明也是我们的,孩童回避痛苦的天性一直在成人的潜意识中,也许只有狗狗什么都知道呢。事实上,桑德拉确实撒了谎,有时是狡猾的,有时是无害的。她展现出的许多犹豫的真诚,困惑和挣扎都相当真实,她也是不可知的。
检察官把桑德拉描绘成一个冷酷的女人,谋害亲夫,甚至在小说中写下了这些欲望。剧本也许确实需要一个对手角色提出质疑、加强审视。在我看来,桑德拉真正的对手应该是死去的丈夫,而这位检察官,这个长得像西蒙·佩吉的家伙,观点和表达都有着法式的夸张,过分热心了,这样反而显得偏激而失真。当然,法兰西有着异于我生活体验的法律体系和国情,这样的案子可以立案走到庭审程序、能引起媒体和民众的广泛关注的社会环境,甚至夫妻俩争吵中说他们是搬到了穷乡僻壤的认知细节,都需要我适应。那可是阿尔卑斯山脚下的木屋生活啊,谁不心驰神往呢?
表演层面上,惠勒的表现是大师级的,完全有理由角逐奥斯卡最佳女主角。婚姻像新雪般慢慢融化的挫败感,以及赤裸裸接受审查时的无助,都在她毛孔级别的演绎中淋漓尽致。桑德拉这个角色其实很容易陷入崩溃和咆哮,而惠勒在大部分镜头中都表现得很克制,是疲惫甚至厌倦感,但当录音那段戏她情绪爆发时,令人难忘。
清官难断家务事,亲密关系中,我们常常在自我的世界里盲目,又在对方的世界里缺省。影片之意不在于得出非此即彼的结论,而是揭示了在“感受”和“理解”之间的一段段真空,爱是真实的,也是连续的,但爱可能是虚线。